这不是标题党,这是今天路sir给大家分享的书《在暗室中》。
作者是普利策奖得主、女性主义作家苏珊·法吕迪。
本书是作者父亲变性的真实故事,该书在2016年被《纽约时报》评选为年度十大好书之一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苏珊的父亲已经离家多年,某天苏珊收到父亲的邮件,要她去匈牙利看望他。但这次访亲不同寻常,76岁的父亲竟然做了变性手术,变成了一个女人!
在与父亲相处的日子当中,苏珊发现了父亲讳莫如深的过去,一段匈牙利犹太人的黑暗历史……
1.76岁的父亲做了变性手术
我的父亲名叫斯蒂芬,是一个脾气暴烈的中年男子,一个出生在匈牙利的犹太人。
小时候,父母离婚,父亲一个人搬去了曼哈顿。1989年东欧剧变以后,父亲回到了他的故乡——匈牙利的首都布达佩斯。
我与父亲阔别了二十多年,几乎没有联系,直到2004年,我收到一封父亲的邮件,主题为“改变”。
“亲爱的苏珊,我有一个很有趣的消息要告诉你。我已经下定决心,我再也不要过这种假装自己是个大男人的生活了。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富有侵略性的男人。”
邮件的署名“斯蒂芬妮”,并附上一张照片:她身穿一件水蓝色的女式短衫,领子上还镶着两条温柔的荷叶边。
在2004年,我的父亲已经76岁了。
在本该颐享天年的时候,他竟然飞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,冒着生命危险,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女人!
一个脾气暴烈的大男人,为什么要做变性手术?对于父亲,我完全是陌生的。他是一个在暗室中工作的摄影师,平日也很少社交。周围的人不了解他,他也拒绝别人去理解他。
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,我决定去看望父亲。我是个女性主义作家,自认有着最开放的性别观念。
可是,当我看到父亲的那一刻,我竟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2.沉醉于新性别的父亲
在机场,我遇到了阔别多年的父亲。
她的头发染成了棕红色,身上套一件红色编织毛衣,一条灰色法兰绒裙子,脚上蹬一双白色高跟鞋,还戴了一对女人味十足的珍珠耳环。
只是她脸上那种紧张的笑容还和以前一样。虽然一身的女人装扮,但父亲走起路来还是大摇大摆,像个男人。
我们交换了一个尴尬的拥抱。我感到父亲的胸部压在我身上。后来她骄傲地告诉我,她胸部的尺寸是48C。
那不是真的胸部,我不自觉地想着,随即立马又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无比羞耻。有着硅胶胸部的“真”女人还不够多吗?我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性别上的本质主义者了?
父亲一直在跟我炫耀她的女性身份。
父亲兴奋地说:
“我现在是斯蒂芬妮,或者叫我斯蒂菲。我现在是一个女士了!每个人都对我特别好,男人们必须帮助我,我都不需要动一个手指头。苏珊,你总是写女人是多么弱势,要遭受很多不公平,可当我变成女人的时候,我得到的都是好处。”
“苏珊,你看我穿哪条裙子更好看?”父亲拿着两条裙子在镜子面前比划。
“别害羞,大家都是女人,我又不会吃了你!”父亲当着我的面换衣服。
父亲似乎急于展示她女性的一面,她的女性身体,她的衣服和化妆品,她想象中的女性魅力。
她会突然跑到我的房间,假装把丝袜忘在这里了,或者让我帮她穿裙子,以此展现她的身体。
她要求我晚上睡觉时不要锁门,因为她想要“像一个正常的女人那样被对待”,想要“可以不穿衣服在房间里自在地走来走去”。
在白天没事的时候,她便向我展示她电脑上存的照片,大多是她将自己的脸合成到某个女人的身体上。
我注意到父亲的电脑上还存着一些变性人指导手册,它们教你如何一步一步,从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完全的女人。
3. 一段黑暗的大屠杀历史
我知道父亲和一个叫做伊隆卡的女人很暧昧。
需要说明的是,性别和性向没有因果关系,父亲变成了一个女人,并不意味着她一定会喜欢男人。我提出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城里逛逛。
那天父亲的心情不错,我下定决心,有意将她们往那座公寓的方向引过去。
参观公寓的时候,我注意到父亲仔细地查看公寓的每个角落,可是又嚷着要走。
“看看他们对这座房子做了什么,”她突然看见了什么,停下来说,“这儿本来有很漂亮的马赛克地砖……看!他们把每一块砖都偷走了!”她的情绪忽然波动起来,“不看了,我们走吧。”
“就不能再待一会儿吗?”我抗议道。
“是我把你带过来的,你已经看过了。够了。”她的声音里是喷涌而出的怒气。
“我早就告诉过你,他们没有权利拥有这座房子……我才是房子的主人……我早就告诉过你。可你从来不打算帮我拿回这座房子。”她吼出这几句话,夺门而出。
那座房子到底藏着什么无法触碰的回忆?
父亲对我说过那座房子的历史:
它过去是一座十分气派的双层豪宅,属于我的祖父母,本该由我的父亲继承,可是却在二战期间被与纳粹联合的匈牙利政府强占。
后来到了共产主义时期,房子被国有化,在经历东欧剧变之后又被转手卖给了别人,成为了私有财产。
而我的父亲在二战以后逃离了匈牙利,在美国成家立业,换了新的名字。当他回到匈牙利时,才发现这座房子已经永远不属于他了。
但这一切仅仅是房产所有权那么简单吗?我隐隐地感到,那座房子似乎也代表着父亲不愿意面对的过去。
我想,这要从犹太民族在匈牙利的历史说起。
一位19世纪的匈牙利诗人曾经这样写道:“终于啊,噢,犹太人,你的时候到了。终于啊,你也有了一个祖国……”
那是在1895年,匈牙利颁布了一项“承认法案”,第一次将犹太教列为一个被匈牙利“承认了的”宗教。
当时的匈牙利贵族开始扶持犹太布尔乔亚的崛起,因为那时匈牙利的社会阶层是一个中空的状态:
上层阶级由贵族与乡绅组成,下层阶级是清一色的匈牙利农民。
要实现工业化与现代化,犹太人成了匈牙利最好的选择。
而犹太人这个历史上一直被边缘化的群体,在得到匈牙利国家的认可之后,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同化运动。
有一次我问父亲,融入匈牙利社会对犹太人来说是不是很困难的事情?
父亲用过去流行的一首歌回答了我,唱完了,父亲满不在乎地对我说,“我适应得特别好,完全没有问题。”
但,真的是这样吗?
没错,匈牙利犹太人一度急于向人们证明,他们不是犹太人,是匈牙利人,而且要像我父亲说的那样,是“彻头彻尾的匈牙利人”。
可要成为一个“彻头彻尾的匈牙利人”,犹太人必须抹去所有犹太文化留在他们身上的痕迹,“修正”他们的犹太性,还要证明他们对匈牙利的热爱与忠诚。
不仅如此,匈牙利的犹太人还要面对最恶毒的排犹主义。
一战以后,匈牙利人开始将战后国内的混乱局面归咎于犹太人。希特勒上台后,匈牙利成为了屠杀犹太人最多的国家之一。
从1944年5月15日开始,平均每天有12000多个犹太人被匈牙利警察押进牛车。
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,40多万匈牙利犹太人被装在147辆火车里,送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。
那么,父亲究竟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呢?我想到父亲曾经告诉我,他是通过躲在布达佩斯皇家大饭店的楼梯间里才逃过一次死劫。
但父亲总是下意识地、几乎有些强迫症地否认,“我长得一点都不像犹太人。”
我并没有拆穿这个自欺欺人的谎言。
正如我也没有告诉父亲,他过去一直是一个“富有侵略性”的大男人。事实上,我的父亲有着一张非常“犹太人”的脸。
4.身份的认同是什么?
我曾经问过父亲:“你适应做一个女人了吗?”
父亲告诉我:“给我五分钟,我能适应任何变化!你必须适应新的改变,抛弃旧的习惯,否则就会迷失在那种没有自我归属感的焦虑当中。”
那么,什么是自我归属感呢?
我成长于二战之后的美国,那是一个人人都喊着要寻找自我的年代。
但是,“自我”是什么?
如果有人让我说明我的“身份”,我想我会在国籍与职业之外选择这样说:我是一个女人,也是一个犹太人。
但细细一想,我开始怀疑这种说法是不是站得住脚。
我在性别上是一个女人,可我不做大部分传统女性做的事情:
我没有孩子,人到中年才和男友结婚,从来不是什么家庭主妇,也不想过传统女人过的主妇生活。
我在种族上是一个犹太人,可我对犹太人的文化知之甚少,也根本不懂希伯来语。
所以,“身份”究竟是由一个人的自我塑造出来的,还是和一个人的基因有关,和一个人成长的家庭、种族、宗教、文化、历史的因素有关呢?
换句话说,自我身份和社会身份是可以分别独立看待的吗?自我身份是一个可以选择的东西,还是一个与社会因素相关,一种避无可避的东西呢?两者的边界到底在哪里?
我似乎在我父亲身上看到了某种答案。
身份既是固定的,也是流动的。
我的父亲选择不做一个男人,不做一个犹太人,尽管他曾经是一个典型的大男人,也是个典型的犹太人。
在她成为斯蒂芬妮以后,她的身上仍然有着斯蒂芬的过去,可此时此刻,她是完整的斯蒂芬妮。
很多保守人士认为,变性后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,而是变态的男人。
其实早在1919年,德国的性学家赫希菲尔德就得出了一个著名的结论:每个人都是不同程度上的双性恋,也是不同程度上的双重性别。
性别无法被粗暴地概括为男性与女性这样抽象又对立的大类别,性别是流动的。
性别是流动的,身份也是流动的。我想我的父亲,斯蒂芬妮,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点。
2015年,父亲在布达佩斯病逝。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,护士交给了我一份她留下来的礼物。
我看到父亲的遗体从女士病房里送出来。父亲是作为一个女人死去的,我想到,这对她或许多少是一种安慰。
我打开手心,看到了父亲留给我的礼物——那是她最爱的珍珠耳环,在太阳底下闪着洁白的光。
特约撰稿人:刘芷丞,四川大学传播学硕士
编辑:莉莉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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